经过四年寒来暑往,1995年我得到了西北政法的一纸毕业文凭,回到了山东老家,开始了至今二十五年而且永远也不可能改变的法律职业人生涯。
2005年,三十三岁的我背井离乡,开始在岭南异乡漂泊。
三十三年的故乡生活(其中四年在母校度过),在我生命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三十三岁以前的我以老家县城为圆点,围着青州小城转圈。自从离开小城,自此这里不只有我的牵挂,也有许多牵挂我的人。漂泊在外如我,对故乡的关注,就像家人关注在外流浪的游子。这让我每每感动,也总激励我努力前行。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只能奋进。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李觏《乡思》)
从山东昌潍平原上的那个叫邵市的小村出发,一个普通农家子弟由于学习、喜欢、从事法律收获了人生的最大财富,那就是经历和阅历,今天的我仍无时不在折腾自我,善待生活,丰富人生。这些,我已经写在读大学前19年(1972—1991)的回忆文集《围着老家转圈》里。这本薄薄的册子记录了1970年代至1990年代我所经历的山东农村生活和求学路程。
来往烟波,十年自号西湖长。轻风小桨,荡出芦花港。得意高歌,夜静声偏朗。无人赏,自家拍掌,唱彻千山响。
这首慧远禅师的《点绛唇》,是我最为喜欢的一首词,也是我努力追求的人生意境。我的作品《围着老家转圈》出版后,据说市面反响还可以,其实这更多源于我的敝帚自珍,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平凡事。于是借着2020年的春节假期,我开始回忆自己的大学四年(1991—1995)时光 “我的政法在西北” 。本来,我想以“法律是怎么炼不成的”为主书名,但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最艰难舍弃。我知道,读书时我不是好学生,但这里开启了我的法律职业人生涯航程;我清楚,工作中我不是劳模英杰,但这里给予了我闯荡职场江湖的敲门砖;我晓得,生活中我更不是文人骚客,但这里赋给了我写作的人生积淀。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母校,是我成长为法律人梦想起航的地方。
2015年热播的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中,主人公孙少平和田晓霞一起去爬古塔山,约定两年后还是这一天,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个时刻,两人再相逢。奈何命运多舛,两年后的约会终于未能如愿,少平肝肠寸断……但他还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一幕,让我泪流满面,这是一场终生不渝的人生约定,也是人与人最真挚的情感境界。尽管只在西安生活了四年,但每想到这个地方,总让我心潮澎湃。尽管只在这里读书四年,但每次独自徘徊在熟悉的校园小路上,总让我情难自禁。尽管只是同窗四载,但每当想到将与同学相逢的消息,总让我激动难眠。这是我的母校,这里有我的青春记忆。尽管母校熟悉的授业恩师越来越少,但他们对我的影响终身永志。尽管老校区越来越成为明日黄花,但这里见证了我的青春时光。尽管母校的排名距当年“政法五院四系”的荣光有一定差距,但这里是我们西北政法人的家。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古都与岭南关山千重隔,但我和西北有个今生不渝的约定。亲爱的母校啊,你可曾记得30年前入校的那个农家少年。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人生第一次走进了古城西安,走进了位于南郊的西北政法。第一次见到母校,他有些农村人的慌张、有点惊讶、颇感神秘。
这是母校留给他至今也未磨灭的记忆。后来,他曾多次回到母校。每次都像1991年的入学一样,“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别30年,母校应是旧貌新颜?亲爱的母校,我来了。
我亦好歌亦好酒,唱与佳人饮与友。歌宜关西铜绰板,酒当直进十八斗。
……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殊同:《我亦好歌亦好酒》)
长安,于我,岂止是某,是某某和某某们,是在西安四年结下的终生情缘。
回顾我的近五十年人生岁月,与中国的改革开放几乎完全同步。感恩改革开放,让一个农家子弟进了城,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有了自己的选择和自由。感恩时代,写作这本书既是对我三十年前西北政法学习生活的追忆,更是我三十年法律人职业生涯的总结,中国法治历史进程的一个自我视角记录!
中学课本里一句话,对我影响至深,那就是出自《孟子·梁惠王上》的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从事着法律工作,三十多年了,一直在“我不能”和“我不为”之间徘徊和选择,我知道有时头破血流,我知道应该随波逐流,但是我就是不能、不容许自己这样做,因为就怕对不起自己的法律良知。作家韩石山曾说,“最大的痛苦嘛,就是看见别人不怎么费劲,也能吃香的喝辣的,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实在是太窝囊了。”我也常常发此感慨。但你有什么办法?你就是个普通人,不过是喜欢写点东西而已。这个爱好给我带来了很多痛苦,更多的是让我感受到幸福。正是基于此,借着2020年疫情的“坐家”这段特殊经历,我开始了对三十年前西安求学路的追根溯源,回忆起那点滴、斑驳的青春,幸福着人生那么多的第一次,痛苦着与母亲的生死离别,都过去了,三十年就这样随风荡去。
三十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又是一个时代的视界。但我的记录只是缘于我的观察视角,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对同学、老师作过多的感谢和描述,尽管我内心无比感激。同学情、朋友谊,于我们这一代人特别重要,因为我们尽管不是独生子女,但我们父母那代人为国家解忧,主动实行计划生育,因此我们这代人兄弟姐妹不多,而有了同学,我们就组成了相亲相爱的大家庭。饶是如此,将这段情感写出来确实不易,特别是正值壮年的同学都在各行各业奋斗和拼搏,书写着人生的辉煌。写同学的好,其实都差不多,但会与书的主旨不同,这本书不是英模传记;写同学的糗事,一是年代久远,难免记忆有不确之处,会误伤同学感情;二则同学们都还在工作岗位上打拼,怕对同学的前途、仕途发展产生某些不利影响,这是我绝对不想看到的。原谅我,忍痛、不得不放弃了关于同学情谊的那些章节,但我会把同学情谊永远记在心里。
这次写作是个漫长的旅程,历经2018和2019年的两个国庆节,2019和2020年的两个春节,写写停停,停停写写。2020的疫情让我加剧了对生命和时间的珍视,于是书稿初成。后我自己核校了三稿,但毕竟“身在此山中”,错漏难以发现。知道每个人都忙碌,知道时间于我们这些同龄人的宝贵,但仍然试探性询问了王敏琴师妹、朋友伍光玉先生还有一位不愿意具名的女同学,没想到他们非常爽快,这让老王倍觉“有面子”。敏琴师妹是“青春都在西北政法”的公号编辑,因推送我的文章而成为微信好友,除了她作为编辑的职业素养外,还因为低我4级的同专业师妹之故,她的课程设置、师资安排和我的大致相同,于是在校对之余帮助我回忆了许多往事,为写作提供了佐证素材。光玉先生是我在佛山旧书摊上相识的朋友,因为共同的淘书爱好而成为微信好友。作为文学爱好者,他对我的前六部作品进行了认真“圈阅”,提出了不少语病,让人感慨真是“无错不成书”。这次他热心对这部书稿进行校对,适逢他工作任务繁重,经常在加班之后还校对至深夜。一位不愿意具名的女同学与我同级,在校有几面之缘,毕业后一直未曾谋面,是公众号“法律学堂”让我们重新拾起了30年前的同窗之情,因为她时常对公众号文章挑出一些错漏,于是联系日多。后来才知,她因工作原因导致视力下降严重(这是真正的工伤啊),但仍坚持以每天一篇速度,帮助我“挑刺”,这让我的心理负担更重,但愿此书不负她的这份心血,也祝她早日恢复视力。这些同窗、朋友、学友情谊,无以言表。他们的付出,给本书增添了价值,也让写作更有了动力,致谢。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捷:《虞美人·听雨》)
与诸位共飨,敬祈指正。
王学堂于岭南佛山恒福居
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一日
时值母亲去世29周年
王学堂,系我校1995届经济法校友,现任广东盈隆律师事务所管委会副主任、律师。
作为一名法律人和学者型官员,截至目前,他出版了《无法不谈——一个法律人的行与思》《工伤,伤不起》《离婚为什么》《历练:基层政府法制人成长日志》等6本专著。
本文为作者新书《政法随笔》后记,本文配图来自校友崔保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