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怀叫母校
—记与母校亲密接触三日间的喜、怒、哀、乐
母校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毕业快十年了，一直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周一去法院开庭，立案庭的老马叫住我，问我是不是西北政法毕业的。我说是啊。老马说，周末有个政法校友羽毛球联赛。校友总会说了，让咱们西安校友今年组两个队参赛，我这正缺人手呢。我说没问题，原来我就在学校网站见过对上次比赛的宣传报道，那会就好生羡慕，这回终于找到组织了。
周三，公诉部的领导找到我:“晓溪啊，周五法院要在政法大学里开个观摩庭。案子是小汪的，但是你知道小汪来咱们公诉的时间不长，没有开大庭的经验，所以院里研究决定这回你带带她。还有，为了达到更好的教学观摩效果，庭后会安排一个和旁听师生的互动答疑环节，你上次不是还到西北政法和西安交大给学生做过讲座吗，这回再好好准备一下。”
如此，掐指一算，周五周六周日要连续三天与母校亲密接触了，这次我已不是学生，而且是以新的身份角色出现--既是国家公诉人，又是西北政法校友。上半年那次到政法和交大做讲座，那是我一个人的舞台，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自然轻松随意。而这次是真刀实枪的法庭，而且旁听席做的都是母校的老师和师弟师妹们，里面不乏专家里手，或旁听庭审无数。这个校友公诉人的水平如何，旁听师生将自有评断。况且庭后还有互动答疑环节，学生们的思路开阔，谁知道会问什么问题呢。想到这，不免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兴奋。
很快，小汪拿来了案卷。是一宗二人深夜驾车流窜寻找单身女性共实施三次抢劫的共同犯罪案件。案情本身并不太复杂，但开好观摩庭并不容易。二名嫌疑人中的胡某因另案已经被外地司法机关审判羁押，所以本次只有一名被告人麻某在我辖区受审。如此一来，庭审讯问环节不像其他共同犯罪案件可以当庭分别讯问二名被告人，以便查明案件事实，仅一人受审的麻某很可能在讯问环节避重就轻，把责任尽量推给同案的胡某。这一点从麻某现有的供述中就可见一些端倪。比如，麻某在供述其中一起发生在阎良区的案件时称，二人选定目标后一同下车接近被害人，自己这回没有动手，而是见胡某一把抢下被害人的背包后就赶紧跟胡某上车逃离了现场。并且一再坚称此次作案二人都没有使用“暴力”，胡某很“顺利”、很“突然”地就夺下了被害人的背包，然后二人驾车逃离。这里，麻某不但想把责任都推给了胡某，甚至还可以看出其想为自己辩解此次不是抢劫而是抢夺的心思。另外，麻某在供述另一起案件时称作案地点是在临近的咸阳市，而不是同案犯胡某和被害人所称的西安市鄠邑区。对上述问题如果不做细致的研判和充分的准备，必将在庭审中陷入被动。
为此，我和小汪做了大量的安排和准备:深入阅卷，向被害人重新核实案件细节，提审同案犯胡某，推断计算二人驾车流窜作案的路径，……准备出庭预案，制作PPT，撰写公诉意见……
距离开庭只有两天，工作量巨大。原本答应和西安校友的赛前合练只得用在工作间隙去单位健身房举举杠铃来替代了。
周四的傍晚，终于结束了繁忙的准备，准备回家，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
雨下了一夜，不像西安惯常的绵绵秋雨，而是越下越大……
周五清晨，还在下雨的西安格外寒冷。出门前，涮了一下朋友圈，被一个消息惊呆了。就在昨夜，兄弟院的优秀公诉人小叶同志因患恶性脑肿瘤，在昏迷了88天后，终于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朋友圈里已经有人在相约前往小叶家吊唁，我只能给其他同事留言代我前往慰问，就匆匆出门了。一路上，回想起和小叶共同办案、培训、学习的经历，回想起那个一见人就笑的开心果，回想起大家共同期盼奇迹出现的这88天，不禁潸然……
我懂了，那一夜的雨一定是老天在为小叶哭泣……
8：30，离开庭还有一个小时，天平楼（西北政法大学长安校区主教学楼，以形似天平而得名）的模拟法庭教室已经坐满了大半旁听师生。
坐在公诉席上，我又想起了小叶。小叶也是西北政法校友，我想她当年可能也是在台下观摩了无数次庭审后，才立志做一名优秀公诉人的吧。
9:30，法槌敲下，庭审开始。……
“公诉人，是否讯问被告人？”
“讯问。”
“被告人，你们每次作案时都把车停在什么地方？”
“停在被害人身边。”
“是停在被害人身前一点堵住她的去路，还是停在她身后再去追上她。”
“是停在她前面一点把她截住。”
“根据胡某和被害人的笔录，你们在阎良区这次下车截住被害人后，你对被害人喊了一句什么。”
“我对被害人说，把手机拿出来。”
“被害人有什么反应？”
“被害人把手机捂在胸前。”
“你和胡某接下来都做了什么？”
“我准备去抢她手机，胡某去抢她的背包。我正准备拉她的胳膊，胡某一把就抢下了她的背包，我见胡某已经抢下她的包了，就跟着胡某跑回车里，开车走了。”
“被害人被抢后有什么反应？”
“被害人追上来拉住我们的车门，直到我们车辆加速才放开手。”
“是谁开的车？”
“是胡某。这几天都是他开的车。”
“为什么是胡某开车。”
“车是他的，而且他对西安周边熟悉，我不太认识路。”
“他开车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我大部分时间在后座睡觉。”
“你们在这两天连续作案中都到过什么地方？”
“到过阎良、西安、咸阳。”
“现在向你出示西安及周边地区的地图，你描述一下你们这两天作案大致的行车轨迹。”
“应该是先到的阎良，然后去的咸阳，最后去的西安市区。”
“去过户县（现已更名为鄠邑区，民间仍习惯称户县）没有？”
“我不知道。”
“现在向你出示一组户县交警大队监控拍到的你和胡某在案发时段前后驾车出现在附近道路的监控截图，你看是不是你们驾驶的车辆。”
“是的。”
“你在笔录中交代的在咸阳实施的抢劫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阎良抢劫后，我听胡某说了一句往咸阳走，就以为我们到了咸阳，刚才看了一下你们出示的地图，我才知道户县离咸阳很近，应该是车那会已经到了户县。”
“你的意思说，你原来交代的在咸阳的那次抢劫实际应该是在户县？”
“是的。”
……
11点，法槌再次落下，庭审结束，互动答疑时间开始。也许是刚才庭审的氛围过于严肃和凝重，一开始鲜有同学提问。于是，我和审判长小宋走下审判台，来到旁听学生面前，同学们一下子活跃起来。不愧是政法的同学，第一个问题问的就是为什么把阎良区的那次案件认定为抢劫而不是抢夺？
“我明白同学们对阎良区这起案件有疑问，是感觉这次行为人的暴力程度不够明显，不像另外两次作案有明显的捂嘴、卡脖子、用拳击打被害人等手段。我们通常想象的抢劫，行为人一般都具有暴力或胁迫的手段，但是我们评价抢劫行为时更重要的是要看行为人使用的手段是不是能够达到使被害人不敢反抗、不能反抗、不知反抗的程度。所以对阎良的这起案件，我们要综合分析。不知道大家刚在注意到没有，公诉人在讯问环节的一系列发问，有一个问题问道被告人在深夜选定作案对象后，把车停在什么地方。被告人说是停在被害人身前堵住她的路。判决书里也认定了这一点，使用了“二人驾车逼停被害人”的表述。我们再看看被害人的反应，被害人说我当时见到车上突然下来两个蒙面人，大叫着让我交出手机，我被吓得一下子呆住了，等到包被抢走才反应过来。被害人还追上去拉车门，但是人跑不过车啊，车一加速就只能松手了。这样综合来看，二人驾车逼停被害人，而后大声喝令被害人交出财物，得手后迅速驾车逃离这一系列手段已经足以压制被害人反抗，使被害人陷入不敢反抗、不能反抗的状态，所以我们对这起案件定性为抢劫。”
“刚才公诉人从理论方面给同学们做出了解答，我再简单总结一下这起案件吧：你见一辆汽车，下来俩人，三更半夜，见四下无人，便大口罩捂脸，一溜烟跑到人前，专门欺负单身女子，扒下人家财物，就算是没有伤人，你说是不是仍然十分可怕！”小宋曾经是校曲艺团的，这段顺口溜一出，引得旁听席掌声雷动，笑声连连。
“我看咱们今天在座的女生居多，咱们政法也是女生居多，所以再次提醒同学们，夜晚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
19点，陕西电视台播放了此次庭审的报道。小女儿看到电视画面中出现的我，兴奋的跑到电视机前又蹦又跳。
“爸爸你好帅！爸爸你是警察吗？”
“爸爸不是警察，爸爸是检察官。”
“爸爸，什么是检察官啊？是检察官厉害还是警察厉害？什么是被告人啊？被告人为什么要被抓起来啊？…………”
要知道面对一个不到五岁的小朋友发出十万个为什么式的连环问，你还得讲解的深入浅出，其烧脑程度绝不亚于接待一屋子非法集资案件的上访群众。
21点，微信校友群里已经很热闹了。外地校友已经陆续抵达，有的已经开始场地适应性训练，更多的是晒出了与阔别已久的西安美食的合影，一时间群里各类美食的图片乱飞，凉皮、肉夹馍、羊肉泡、油泼面、胡辣汤……都蹦出来凑热闹。最有意思的是广州校友，纷纷抱怨西安怎么这么冷，要组团出去买羽绒服呢！
周六清晨，接上老马，一路向政法南校区飞奔。
8:00，已经有不少校友在天平楼前的广场聚集了。我终于见到了西安校友群里的队友，大家一阵寒暄。交流下来，大都是在陕西各个公检法司等政法单位工作的师兄师姐，大家虽然年龄有大小，行业有差异，但你一句师兄，他一句师妹，关系一下子就近了起来。突然，人群的另一边热闹起来，原来是广州校友队在合影留念。也许是觉得昨天新买的羽绒服捂得太热，他们决定把外套脱掉，只穿着短袖短裤比赛服合影。没想到一脱外套都傻了眼，在那边冻得嗷嗷直叫呢……
认识了新朋友，也遇到了老朋友。湖南队的领队小戴和小马是我的师弟师妹，两人毕业后修成正果，一同回湖南老家发展，已经有两个可爱的宝宝，这回率队回校参赛，既是会友，又是圆梦。
首日的比赛有惊无险，我们西安一、二队双双杀入四强，进入第二天的淘汰赛。由于分列各自小组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半决赛里西安一、二队将对阵。这样好处是确保一个队进决赛，有点遗憾的是一、二队无缘会师决赛、包揽冠亚军了。
周日，天气终于转晴。天平楼的背景里出现了远处终南山的身影。领队老马根据第一天的赛况，将队内组合和对阵次序重新排兵布阵。首先是半决赛，西安二队发扬风格，做好陪练，确保一队主力进入了决赛。决赛对阵的是西安一队与广州校友队，正是上届的亚军和季军。第一场混双我们顺利赢下。第二场男双却是先赢后输。关键的第三场混双就成了决胜场次。也许是对第二双打的期望过高，也许是我们的第三混双有点提前放松了，赛前热身也没做足，结果一上来就被广州队以6:0大比分领先。虽然局中打出一波8：3的小高潮，虽然老胡多次飞身扑救甚至擦伤了手肘和膝盖，最终还是没能实现追赶超越，惜败给广州校友。赛后，大伙风趣的说，看来我们这个千年老二是坐定了，不过这回不错，不光保住了咱们千年老二的地位，顺道还收了个第三，大家下次再努力！
晚上回到家，校友群里又热闹起来，大家开始交流发布白天比赛的照片视频。可是话题很快就又回到关于西安美食的交流中，于是群里凉皮、肉夹馍、羊肉泡、油泼面、胡辣汤…各类美食图片再次满天飞。
回想起这周末三日，我的角色在公诉人-战友-校友-运动员之间多次切换，心境也是喜、怒、哀、乐交织出现，感觉好不精彩丰富。之所以精彩丰富，无不是出于对那个情怀的缱绻难舍，那就是母校。母校，是那个你在上学时可能无比嫌弃，但毕业后却魂牵梦绕的地方。母校，可能是那个你梦想开始的地方，也可能是你圆梦的地方。不管你来自天南海北，无论你从事各行各业，但只要回到母校，叫一声师兄师妹师姐师弟，就能瞬间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们的人生不就是这样，你的角色可能会不停转换，你的情绪可能会交替变化，但唯一不变的是你的情怀，那种认定了一样事物就将其永远奉为精神寄托的情怀。有了这种情怀的你，人生必将丰富精彩。
作者：刘晓溪
西安市碑林区人民检察院
西北政法大学2006级校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