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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文苑

哭晓阳

  • 来源:西北政法大学校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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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429日上午知道了刘晓阳校友病逝的消息,心情便异常低落起来,彷佛离开的是一位相熟甚久、交情甚笃的兄长,其实,我和晓阳师兄从未谋面,也不曾相识,甚至在我来校友办工作以前也甚少听过他的大名。但是,作为我的工作,就是要更多的了解各地校友,知道他们的资讯,和他们保持联系。就在前些天,我在整理学校重要校友的资料时,还思索着是否可以和刘晓阳院长联系、可否通过他的影响来把青海校友的活动搞起来,甚至我回家在饭桌上还很自豪的告知我的岳母和妻子这位来自她们家乡石泉的名人就是我的师兄、我们的校友。可是现在,就在我刚刚要试着了解他时,他却离开了大家,离开了牵挂着他的母校、他的老师,离开了他的同学、朋友和亲人。刚才在谢晖校友的博客中看到了纪念他的同学、挚友刘晓阳的文字,看了让人感动。我想有很多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怀念着晓阳校友,阅读有关晓阳校友的一些文字就是一种形式,我就未征得谢晖师兄的允许,把这篇文章转帖到了校友网,以此来纪念我们的校友、青海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刘晓阳吧。

 

 

哭晓阳

 

谢晖

 

人到中年,真是多事之秋!几周前刚送走我的小侄,到另一个世界永远去安息,如今却要送你走,我最亲爱的同学、亲爱的朋友、亲爱的兄长!昨天从上海赶来的一件要事,就是要去看你,但拖沓的行政、业务会议结束后,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就接到短信——你永远地离我而去。我的好同学、好朋友、好兄长,你为什么就不再等等我呢?哪怕两个小时!

 

三年前,张杰在西宁打来电话,神情抑郁地谈到你的病情,让我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令人厌恶的病魔缠上了我的同学、朋友、兄长。震惊之余,我建议张杰,也建议你一不做、二不休,下定决心做移植。三年之间,你的病痛病情,牵扯着所有的同窗好友。而我们俩作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更是常常令我撕心裂肝地痛!两次手术、两次移植,折磨着你身体,摧残着你的意志,也让我、让你的所有朋友牵肠挂肚。但这可恶的病魔,终究夺走了共和国历史上迄今最年轻的高级法院院长的命,夺走了能和我倾心相谈、推心置腹的朋友的命!

 

1981年,一个多雨的季节,我们班50位同学从全国各地,汇聚古城西安,从此,我们结下了人生最难忘怀的深情厚谊。在这50位同学中,有一位被女生们称之为“鬼子”的同学,格外让大家关注。他的清秀儒雅、文质彬彬、博学多识、处世为人……几乎成为同学们的楷模。大概是大三的时候,一场模拟法庭活动在母校大礼堂进行。平素很少参与这些活动的我,那次竟然鬼使神差地去了大礼堂。没想到偌大的礼堂,人挤的水泄不通,礼堂外小广场上高大的梧桐树下,也挤满了人。原来大家都是来看这么一次在校学生组织的模拟法庭活动的!我没有考察过,这是否是中国法学教育史上最盛大的一次模拟法庭活动,但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无出其右的一次模拟法庭活动。这次活动中的“主审法官”,就是你——我亲爱的晓阳。当时的情形,恍若眼前,可我亲爱的同学、朋友、兄长,在另一个世界,你还记得吗?

 

大学毕业的前一个学年,我们俩都醉心于学术研究。那时候,中国城市改革的序幕刚刚拉开,我俩的关注点都放在经济发展与民商事法律的关系上。卓炯先生的《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再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是我们俩共同研读的名著。我们对经济学的兴趣,几乎和法学等量齐观。同时,我们俩也合作了多篇文章,其中“劳动力商品及其二重性”一文,被号称青年思想家摇篮的《学习与探索》采纳后,又因时局变动而忍痛割爱。为此,编辑部寄来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退稿函,针砭时弊之外,也褒奖我们的自由探索。我在写作《经济发展与民法》这本书时,在不少同学的质疑声中,你却给了我最宝贵的肯定和支持,让我从此迷恋于学术殿堂,直到今天。后来,你执笔的《价值规律与民法》一文,经过我的修改,终于在一份刊物联袂发表。这也算是对我们俩人学术合作的一种报偿吧。那些学术合作的日日夜夜,仿佛就在昨天。可我亲爱的同学、朋友、兄长,在另一个世界,你还知道吗?

 

同样在那一年,我们俩人也不时参与、调查并代理一些典型案件。在终南山脚下的冯玉祥孤儿院地产纠纷一案的调查中,你我共同前往,以年轻人大无畏的精神,和当时的一家国有企业尖锐交涉;在兴善寺地产纠纷一案的调查中,我们俩共同面对的是似乎不容侵犯的部队及其尊严;在礼泉县企业环境污染案的调查和审理中,你尽管没有直接参与,但对参与该案的我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意见和建议;在乾县一位秦姓先生与当地政府的房屋拆除纠纷案中,也是一样,你虽然未曾参与,但对参与该案的我提出了足以抗辩当地政府的一些理由;在我临近毕业,独立代理长安一家砖瓦厂和他人的经济纠纷案时,你给我的鼓励,是我深入该案的坚强动力。参与这些案件的调查和代理,让我们都深深喜欢上了法学这门学问。还记得,毕业前夕的一个夜晚,在学校主楼当时图书馆的露台上,我们相互问对方,毕业之后最想干什么?当时你提议我们各自写在纸上,你写的是“最想当律师”;我写的是“想拥有自己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可最后,你选择做了法官,我选择做了教师。这些事,如雕刻在我的脑海中。可我亲爱的同学、朋友、兄长,在另一个世界,你还有印象吗?

 

也是在毕业之际的一个夜晚,我俩坐在在学校大礼堂附近的一堆沙子上,交流四年的学习心得。谈着谈着,你忽然提出一个话题:“谢晖啊,你说大学四年我们究竟学了什么?”我一时语塞,你则替我解了围:“我认为我们就学了四个字:权利义务”。现在看来,这似乎不算什么,但在当时,这精辟的概括让我自愧弗如。一年多后,我看到美国一位经济学家在他的书中这样写道:“教会一个鹦鹉说供求,就教会了它经济学”。这让我不禁想起我们毕业前的那次交谈,我在一篇小文中鹦鹉学舌,说:“教会一个鹦鹉说权利和义务,就教会了它法学”……你看看,当时我们或许一次不经意的聊天,却影响了你的老同学这么多年!可我亲爱的同学、朋友、兄长,在另一个世界,你还会思考这些问题吗?

 

除了谈论这些,你我之间也会谈及男女感情。在那个特殊的岁月里,男女感情问题,几乎完全是每个人安放在心底深处最隐秘的东西,它绝不能轻易示人。但是,我们俩却相互毫不隐瞒。当我知道你的情感追求后,征得你的同意,我甚至给你和张杰牵了牵线,就这样,我居然成了你们俩的“红娘”。我知道,我牵不牵线,你们俩都是郎才女貌、天合地作的一对,但你们的成功,毕竟让我有了一点成就感。在2000年国庆之际全年级同学毕业二十周年的聚会上,你们夫妻俩也举办了一个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活动。那天晚上,我们为此而开怀畅饮,我则以“红娘”的身份,格外贪了几杯!这些故事,把我们俩的关系拉得更近。可我亲爱的同学、朋友、兄长,在另一个世界,你还会念叨这些事情吗?

 

大学毕业后,我们劳燕分飞、各奔东西。但同窗情谊,没齿不忘。在宁夏那段时间,频繁的政治运动,多次把知无不言、也默默无名的我卷到政治是非中,特别是被下放到资料室,剥夺了我教学权的那个学期,作为一名刚刚出道的年轻人,其苦闷、彷徨可想而知。有一次接到你和魏虹来信安慰,我给你们俩的诗是这样写的:

 

答友人晓阳、魏虹

寰宇迷雾乱云低,

万籁无声渊默思。

雷暴难决华岳势,

风狂休挫劲松姿。

同呼鸿雁纵歌舞,

共唤苍鹰起誓词。

岂为私情萦梦寐,

舒胸高唱冲天诗。

千里月明登古台,

时光去去奔前来。

疑难幸有同心解,

聚困憾无一意白。

大漠沉沉盼信使,

关山渺渺期鸽飞。

他年若会凤凰城,

美酒清流玉光杯。

1987、6、10日

 

如上这些句子,我已经把它集在《耕行煮韵》中了。可我亲爱的同学、朋友、兄长,在另一个世界,你还会读到这些小诗吗?

 

1988年暑假,你在当时距离西宁六小时车程的贵德县挂职法院副院长时,我只身前往西宁,并和你、张杰一起游览了塔尔寺、西宁西关清真寺,最后和你到了贵德。在那里,我住了整整两周时间。白天,我预定每天要写的五千字任务完成后,剩下的时间,我俩则海阔天空地交谈。你给我谈你的经历,谈你人生中所遇到的烦恼,谈你将来的打算。我给你谈我的研究和写作计划,谈我遇到的政治不公待遇,也谈我当时的感情困境……特别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你以副院长的身份,每天中午和晚上为我们俩做饭。我还清楚地记得,你最擅长做的是菠菜炒鸡蛋,有时候也做些炖羊肉。你床底下那两箱鸡蛋,等我离开时,被我们俩吃了个精光。如今整整二十年过去,这些故事已成为我俩交谊的凭证。可我亲爱的同学、朋友、兄长,在另一个世界,你能回想起这些往事吗?

 

此后,我们尽管见面不多,但经常联系。你在业大工作的事、你在青海省高院从事审判的工作事,你在海西州法院任院长的事,你在青海高院任常务副院长、院长的事……你都随时告诉我。这样,尽管我们远隔千里万里,但你的行踪现状,我都大体明白。2001年前后,你到济南来出差,我们乘着夜风,在刚刚落成的泉城广场散步、休憩。看到孩子们在泉城广场上嬉戏,你说:现在的孩子们真幸福!2003年,张杰到潍坊挂职锻炼,你和张杰一起到威海来,我们在玛珈山背面,面朝大海,观看日出。早上跑步时,张杰说:“说不上来这里有一种奇特的妙感”。你说:“这就是沁人心脾嘛”!2005年,首届全国“民间法·民族习惯法”会议在西宁召开,你代表青海省法院宴请代表,给所有代表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次,同行的金钊教授突然患病卧床不起,我们俩竟聊到了生死这个话题。也是在这年的十月,我们八一级三百多位同学聚会西安,本来很多同学要推荐你代表全体同学发言的,但大家因为追求同学间的平等,不以官位区别身份,决定让我代表到会和没到会的四百位同学发言。2006年春,我知道了你的病情,第一次移植后的那种痛苦经历,我曾亲自见过。2007年夏,我和朋友再度到西宁,看到你身体恢复良好,已经能全面展开工作,便开心地离开西宁。同年十月,母校华诞七十周年,作为我班被邀的两位代表,我们同坐主席台……此刻,这桩桩往事,一齐涌进我的心头。可我亲爱的同学,在另一个世界,你还能感觉到我在这里追忆吗?

 

去年底,张杰急匆匆电话告诉我,你的病情复发了。我心中一阵紧似一阵,建议仍做异体移植。不久,你再次做了移植。今年初,我来京工作,到协和医院看你,怕影响你休息,只和张杰谈了半个小时。听张杰说没任何排异反应,我感觉有些异样,但没往心里去。直到一个月前,张杰再来电话说:“谢晖,你过来我们商量一些事情”。听到电话,总感觉情况不好,急匆匆赶去。见到张杰,我竟然心紧得说不出任何话来。张杰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感觉晓阳可能有问题。同学中最爱掉泪的张杰此刻似乎比我坚强许多!她说确实不好,移植没成功,问我怎么办?要不要请专家会诊?能不能请移植权威黄教授给诊断一下?对这些,我都表示赞同。可没想到,你的病情迅速恶化,竟没来得及再会诊。

 

本月9日晚上,我在从武汉到广州的路上,接到张杰来电,她声音颤抖地说:“谢晖,你在北京的话过来看看晓阳”。我知道事情不好,但人在火车上。第二天问张杰情况如何,回答说还好,没医生说的那么严重。此后每天上、下午都询问你的病情。直到11日晚间,我办完此行的全部任务,从珠海回到北京,便急匆匆赶往医院。那几天,我尽量设法陪着你。我们班的一些同学也分别从北京、新疆、广州、兰州等地赶来,不时陪着你。看到你带着呼吸机,艰难地、脸色紫胀地呼吸的情景,难以形容的痛楚蹂躏着我;在我提到莎莎时,看到眼泪旋在你的眼窝,我简直心如刀绞、火焚!但你仍然忍着病痛,顽强地和病魔在抗争!

 

本月26日晚间,我正在上海开会,张杰又声音哽咽地打来电话,说在北京的话让我过来看看你。此后,我随时和你的好朋友丁勇保持联系。直到昨天准备赶往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才知道不到两小时前,你已经离我们而去!我的朋友、我的同窗、我的兄长,你怎么能叫我心情平静?昨天晚上,我见到张杰,期间,有在澳门的友人给我电话,为你默哀;有刚从昆明飞到重庆的友人给我电话,听闻消息,撕心痛哭……我也和张杰谈了好一阵,她谈到你为何这么长时间不忍闭眼,是因为你为莎莎操心担忧。我说我能体会,因为我在陪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天啊,晓阳,我的好同学、好朋友、好兄长,我真不忍心回忆这些新近的往事,可又忍不住要回忆。我亲爱的同学、朋友、兄长,在另一个世界,请你把这斑斑苦难,全忘掉吧!

 

此刻,我拿出前些天在病房时给你擦汗的那方羊肚手巾,我也用它给我擦过汗。它上面留有我们作为同学、朋友、兄弟的共同汗水。可如今,我们却阴阳相隔,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我怎么办?我只好在这高楼上孤独地、默默地给你说:晓阳,我亲爱的同学、亲爱的朋友、亲爱的兄长,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和同学们一起,照顾好张杰,照顾好莎莎;我也会和同学们一起,下月二号到八宝山为你祈祷、送你远行、送你安息!!!

(文章转自谢晖校友的博客:http://www.yadian.cc/blog/595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