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我一个农村孩子,怎么就成了西北政法的学生?”——1991级校友王学堂在《青春都在西北政法》中写下的这句深情叩问,如投石入湖,瞬间在万千西法大人的心间漾起层层涟漪。
这篇文字不仅牵起无数校友关于高考的青涩记忆与择校的绵长情缘,更掀起了一场跨届别的温情“回忆接龙”。校友们纷纷提笔,循着这份意趣,以各自独特的视角,畅叙当年与西法大结下的奇妙缘分。一篇篇饱含深情的回忆文字,像春笋破土般次第生长,蓬勃涌现。
从本期开始,我们将陆续推送这些镌刻着青春印记的故事,邀您一同回望那段闪闪发光的流金岁月。
同时,也诚挚邀请广大校友提笔书写,分享您独一份的记忆,让我们一起编织属于全体西法大人的永恒记忆画卷。
最近多位校友分别用“我一个……,怎么就去西北(政法)上学了”为题写了文章,读起来都让人感慨良多。我于是写下如上题目,与君同乐。
为什么去西北政法上学?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很好回答,就像问,为什么不去清华北大一样,难道我不愿意去清华北大吗?肯定不是啊,因为没考上而已。同样,我去西北政法,肯定也不是为了报长平之战的世仇,只是因为没有选择。因为这个情非得已,如今回头想,大学时节心底最深处只有三个字——“不甘心”!
我的父母都出身农村多子女的大家庭,只是靠着会读书跳出农门,幸运地在文革前考入大学,父亲毕业于人民大学,母亲毕业于师范大学。所以虽然当年升学率很低,但我从未想过会不上大学,因为这是自己看到的父母的人生路径,从未想过还可能存在第二种可能。当然也有母亲时不时的语言暗示——“咱们家可是没什么关系,你们要是考不上大学,连扫马路的工作爸爸妈妈也给你找不到”。
我不勤奋,学习素来随心所欲,即使初三乃至高三,都没停止看各种闲书,家里有字的都拿来读读。小学读《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深信人生不可虚度。初中热衷读《红楼梦》,自己去画各种人物的家族关系图谱,甚至一度立志将来做个红学家。家里有《昭明文选》,也拿来翻翻,文言似懂非懂,捡能看懂的看,囫囵吞枣,全在解闷,并不在求知。高中又读尼克松写的《领袖们》,知道梅厄夫人、犹太复国主义,隐约意识到还有另外的世界,但也只是解闷。读闲书占用了我非常多的时间,但父母并不管我,因为极强的虚荣心,倘若考试成绩太差,并不用父母去说,自己就羞愤难当,无论如何也会收敛、奋发……几天。
因为读书,文科学习就是水到渠成。语文历史这种纯文科的科目,除了上课从来没有再花过心思,因为大多自己都是知道的,类似化学这种文理兼有的,学学也尚可。难的是物理和数学。等到高二文理分科,刹那间如鱼得水,除了数学要大大地用心思,其他基本都好对付。没熬过夜,没早起过,晚上拒不上晚自习,早晨踏着铃声进教室。
高中数学让人头痛。高一数学老师为人特别勤恳,一道题能解一黑板的算式,但,这种笨人笨办法压根不是我的菜!高二文理分班,当年也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时代,文科不受重视,数学老师配备很差,有一位自己在黑板上解着题不时会卡在那里,自己也不会做了,还是班里数学好的同学上去把题做完,解了围。感谢我的母亲和我的班主任老师,母亲找到学校,以转学相威胁,要求更换数学老师。班主任老师也不惜得罪同事,借学生家长要求,提出更换数学老师。大概是为了保住最可能保证升学率的一颗小苗苗,学校从善如流,换了教数学的罗副校长任教。罗校长非常聪明,教解题全在点上,经常方法巧妙,让你觉得一通百通。可惜时间有点短,当时虽觉得已窥门径,但复习再巩固的时间已然不够,我高考数学并没有考出来,愧对师长。罗校长已经仙逝,但一个专业过硬的好老师足以让学生铭记终生。
说回来,洋洋得意、浮夸的人总要面对命运的暴击。高考前一模、二模、三模,成绩基本保持了节节高,全市大排名已在上层。当时觉得,考人大,和父亲做校友绝不是梦想!不考法律系就考新闻系,我要做一个铁肩担道义的新闻记者或者做一个维护人间正义公道的法官!膨胀,膨胀,一切都不是问题!然而,万万没想到,真到高考,连续三天,看每道题都不对劲,那种一看便知出题老师阴谋的感觉突然荡然无存,连最拿手的历史语文都有点崩盘。兢兢业业考完试,真是心灰意懒,晚上瘫倒在躺椅上,透过小院丝瓜架子的缝隙,仰望星空,心里又愤懑又惆怅,开始认真考虑去哪补习的问题。
当年是估分报志愿,先报志愿才出分。另一个政策就是第一志愿倘若未能录取,第二志愿降分录取。我估分比实际分数低了三十分,因为和平时差距太大,心里只有俩字“不服”,所以动了赌的心思。我要学法律!不对心思我就不去!提前录取(当年主要是师范类)批次没报,第一批(本科重点院校)报了人大法学系,第二批(当年叫本科普通院校)因为要降分录取,可选项已经变少,加上就选法律,更是所剩无几。选来选去,看到西北政法,这个学校在长安,在大唐的长安,作为业余历史爱好者,马上产生无尽的向往。我要摆脱父母构筑的安乐小窝,去的越远越好,我要去西北沐浴边塞的风,看一看汉唐的故土!于是我说,我去西北政法!学数学出身的母亲一直希望我选财经,好吧,我把内蒙古财经作为兜底选项,就算不得已学了财经,我也要去边塞!剩余志愿栏目一水的空白,老师反复问我是不是和父母商量好了,我说商量过了,他们没意见,考不上本科我就去补习!
我没有去补习,西北政法收留了我。后来我才知道,西北政法当年在河北一直是重点线以上录取,我是西北政法录取的18名河北考生里成绩最后一名。后来我还知道我们班很大一部分都是滑档下来的,因为滑档录得晚,所以是四班。高考成绩好的比比皆是,我远远算不上成绩好的。
因为高考的沉重打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不属于西北政法,它只是我不得已的次选项。经历过砸烂公检法时代又重新复校的校园很小,图书馆藏书也马马虎虎,更可气的是变态的体育要求,早晨要跑步,竟然还点名,每周还要体育测试一次,简直是和我这种四体不勤的人过不去。也就吃得还马马虎虎,手抓饭、油酥饼、兰州牛肉面、炸的柿子饼都是味蕾的新奇体验,西北第二体院、西北第二疗养院,果然都不是浪得虚名。
因为不甘心,后来我又断断续续读了很多年的书,基本保持了工作五年就进学校读书的频率,直到拿到博士学位再无学位可攻读。也在国外的大学滥竽充数教了两年书。见识了高山,更觉得自己的母校和顶级高校有差距,但是人到中年,回首过去,对母校却产生了感激之情。她塑造了我,塑造了我们。作为政法院校,她必然要倡导的法治精神加给我们深刻的烙印,即使经过与光同尘的几十年,到了油腻的中年,少年时代形成的信念很难彻底改变。在我和我的很多校友内心深处,仍然保持对法治的信仰和理想主义的微芒,面对法律从业过程中见识的诸多世间不公,在现实逼仄的夹缝中,一个个谨慎地恪守着内心的底线。作为地处西北,经济困窘的老牌政法院校,很多校友出身贫瘠的西北农家,有的仅仅是因为学费少而报考西北政法,少时的经历阻止了他们去有胆量追求星辰大海,更多的是毕业之后赶紧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上奉父母,下抚子女,所以缺少其他领域创业式的领军人物,但是西北政法的校训“严谨、求实、文明、公正”,贾宇校长题写的“法治信仰、中国立场、国际视野、平民情怀”潜移默化的构筑了一个群体的基本底色,由此,在全国公检法领域有很多专业过硬的技术干部出身于西北政法。至于我自己,从朴实的母校和校友身上学到的更多的是要接地气,不要飘,谦逊是一种良好的美德,矫正自己的狂妄,做一个好的匠人,一个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人,是兔子不要睡觉,是乌龟不要气馁,踏踏实实,日拱一卒,功莫大焉。
我们毕业几年后,西北政法从司法部划归了地方,劣势进一步放大,资金困窘,生源过于集中于一地,西北地区的保守和经济落后,这些都导致肉眼可见的衰落,身为五院四系之一,却一度甚至跌出法学专业A的行列。好在近些年在多方努力下,又有了回升的趋势,重回A列,可喜可贺。
倏忽然,毕业已近三十载,当年跳脱的、羞涩的、轻狂的少年们都已开始了自己人生的下半程。回首来时路,西北政法是我们大多数人职业生涯的起点,正是这个起点塑造了今天的我,塑造了今天的我们。我们学会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人生事不如意者十八九,我们也在各种不如意中依然对我们的事业保持热忱,对未来保持希望!
本文作者苏晓凌,河北邯郸人,西北政法91级法学系校友。曾任法官、韩国仁荷大学法学院专任外国人教授。现居北京,从事律师、仲裁行业。